雨翊凌澜

租房贝克街的霍格沃茨毕业生兼使用涂抹血液锭剂炼金子弹的荣耀玩家其实是一条文鳐鱼𓆡𓆝𓆟𓆜𓆞

©雨翊凌澜
Powered by LOFTER
 

【龙族楚路】乾坤内外——逆鳞(1)

楚路CP,设定承接上一篇《乾坤内外——藏在心里的狮子》

算是番外也算是续篇

NC-17依旧

BL生子有,孕期play有,见家长&公开出柜有√

设定为龙四楚子航失踪之后,此时明非已怀孕两个月(自己并不知道)

上次用的是乾坤卦的爻辞分段,这次用歌名,每章前面有歌词。

如果都没有问题,就开始吧。

【不存在的情人】

林俊杰

以为能够看见阳光 才想起你早已离开

世界忽然全故障 心永远在漆黑的晚上

还没一起去的地方 还没实现我的梦想

只能暂时先遗忘

 

照片里你的脸庞 笑容停在我眼眶

美好转眼变了样 像是底片见了光 变一片空白

 

不想更新你的近况 不想删除你的摸样

假装有人取代 你每天在我身旁

不愿意被谁看穿 只剩我一个人的孤单

若谁问起你来 我会说 那又怎样

 

想象和你吃晚餐 想象和你等天亮

故事就像标本一样 眼前是美丽的假象 却已经死亡

 

自己编造你的近况 自己描绘你的模样

假装还是一样 你每天在我身旁

不愿意被谁看穿 只剩我一个人的害怕

若谁问起你来 我会说 一如往常

没人理解的武装 没人怀疑的坚强

 

不想面对我的痴狂 不想正视我的荒唐

假装没受过伤 所有痛一个人承担

不愿意自己揭穿 这是我对自己的惩罚

不存在的情人 就不会离开我身旁

————————————————————————————————

    狮心会的前任会长是……阿卜杜拉·阿巴斯?

    愚人节。

    脑震荡后遗症导致记忆混乱。

    心理医生。

    联系人列表中根本就没有一个叫“楚子航”的人,手机邮箱里楚子航发来的那些邮件都消失了。

    “在文中搜索‘楚子航’完毕,用时0.0003秒,找到符合项 0个。”

    《东瀛斩龙传》的故事里,芬格尔和楚子航合二为一了,楚子航就此消失……或者说,根本不曾存在过!

    路明非觉得浑身的血都冷了,他脸色苍白,浑身冷汗湿透了衬衣。他呆呆地站在那里,有那么一刻他真的觉得自己是给肥男砸出问题来了,也许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楚子航,楚子航是他臆想出来的,这样逻辑就通了。

    路明非猛咬舌尖,真痛,他妈的不是做梦,可不是做梦……这才两个月没见而已,他怎么会把师兄给搞丢了?

    他甚至动用S级的权限搜索了学籍档案,但他没能在里面找到“楚子航”这个名字。他冥思苦想,连楚子航的学号都回忆起来了,AI060143,那个学号确实是存在的,执行部档案号060143A也是存在的,但拥有者都是那个阿拉伯裔的阿卜杜拉·阿巴斯。

    可是……楚子航,等级A,血型A,身高175cm,体重70kg,发色黑,瞳色赤金,生日6月1日双子座,言灵序列号89君焰,守夜人讨论区ID“村雨”……

    怎么就都没了呢?

    他疲惫至极地靠在了椅背上,双眼空洞。

    楚子航是个习惯于远离人群的人,很少照相,路明非跟他在一起半年也都是各忙各的,平时都有事、各自出任务、周末一起宅,没有过约会也没有过合影,路明非甚至没想过拍一张他的单人照。可现在路明非手里要是有一张楚子航的照片他一定把它洗印100份,满校园地贴,这样他看着楚子航的脸,便能放下心来。

    路明非甚至冲到了中央控制室里去问施耐德,他是学院里唯一知道楚子航和路明非关系的人,施耐德教授沉思良久,摇头说我对你所说的这一切完全没有印象,我已经多年没有亲自辅导任何学生了,也就没有叫楚子航的学生。我和你之间,必然有一个人记忆出了问题,如果其他人都和我的记忆一致,只有你的记忆不一样,那你最好去找富山雅史教员咨询一下。

    路明非没去找富山雅史,因为他很清楚富山教员的专长是洗脑,很多情况下这项技术都很有用,比如无意中见到龙类的家庭主妇,洗脑之后就绝对不会泄密,依旧活得快乐茁壮。如果富山教员也觉得路明非的记忆出了问题,没准会对他进行轻度的洗脑,帮助他忘记那个臆想出来的“楚子航”。

    可路明非不愿意,如果说人的大脑都是硬盘的话,如今这个名叫“楚子航”的存档只剩下一份拷贝了,就存在他自己的脑袋里,这个时候他怎么能格式化自己?

    说起来这个道理还是楚子航给他讲的,楚子航说其实人脑是一块靠不住的硬盘,总会慢慢地消磁。

    楚子航又说容易忘记的人其实更幸福,忘记是人类的自保机制。

    可他自己偏又逆反着这个规则,每晚都得背完那些他害怕忘记的事,才能安然睡去。

    如今是他自己被大家忘记了,原来没有楚子航的世界一样可以运行得很好,大家一样可以欢声笑语……只有路明非觉得很不好,这世界绝对是出问题了,出大问题了!

 

    “你他妈的离我远点!我不认识什么巴布鲁!我们没见过!在我这里只有他妈的楚子航是狮心会长!你他妈的不配!”

    恐惧和愤怒把他的脑海烧得一片通明,他面目狰狞,凶猛得像是狮子。

    他不承认!他当然不能承认!我操我跟那个男人出生入死啊!我操师兄给我讲的七八九十条人生道理我可以背给你们听啊!我操将来我要去抢亲师兄还是我的同案犯啊!我操我们在一起半年啊!我操……他是我……爱的人啊!

    没有了楚子航……他该怎么办啊……

    师兄……快回来啊……求求你……

    别抛下我啊……

 

    “他问我的第一句话是……‘像是送别旧朋友?’……他的声音很年轻,但是低沉……”

    “低沉?”

    “对,低沉……有着冰山般冷硬的质感,口音是标准的美式英语……黑色西装,领口内侧翻开有一个银色盾徽,是一棵树……黑头发,手里拎一个考究的皮箱,肩上挂着黑色的长形袋子……是个亚洲人……他跟我聊冰山,要见船长……”

    “见船长?”

    “对……YAMAL号真正的船长……那个一心想要找到阿瓦隆复活他的元首的老疯子……他跌进冰面里死掉了,还是他把我拉回来的,不然我也要跟着掉下去了……他有一把好刀……”

    “1000万美元一局英式21点,一拖一百,他带着一百张赌桌一起玩……最后玩到了1亿6000万美元!……他没有看那些女孩一眼,自始至终只有两个动作,就是把一叠本票推出去还有被发了新牌的时候点点头……开局前他还从箱子底拿出了一本英文版的《常见赌博规则》,翻了五分钟呐……他补到了第五张牌,补到了“五星”,赢了两亿美元!他能记十副牌!……”

    “……十几支PSS……从不同方向指着他的头……一起炸了膛!船长抱着他哭,按照惯例还得哭一会儿……我给他重新倒了酒……1947年白马庄的红酒,我亲自开的……”

    “……他叫什么名字,你问过吗?”

    “问过……我问他‘怎么称呼您?’他回答……‘楚,楚子航。’”

 

    北纬72°,格陵兰海。漆黑的夜幕下,赤红色的大船冲开了碎冰,后面留下20米宽蓝黑色水道。茫茫的北冰洋公海上万籁俱寂,灯火通明的船无声地航过,仿佛空中楼阁,偶尔爆发出尖叫和欢呼,惊动了在浮冰上小睡的北极熊,巨大的白鲸也浮出水面,向着漆黑的夜空喷出暗蓝色的水雾。

    YAMAL号,全世界最大的怪兽级破冰船,隶属于俄罗斯,两台重水式核反应炉给它提供了几乎无尽的动力,坚厚的装甲舰艏能够轻易地撞碎6米级别的冰山。全世界的破冰船中,除了少数不能公开身份的军用怪物,就只有这艘船曾经航行到北极点。YAMAL号最初是计划用作科考船的,承担了前苏联向着北极进发的战略目标,但苏联解体后,这个战略目标也随之泡汤了,巨额修建的船总不能闲着,就投入民用,改造成豪华赌船,终年在北冰洋上巡航。

    这条船上下共有十一层,其中五层在甲板以下,六层在甲板以上,六层都改造成豪华船舱,越往上的舱位卖得越贵,但顶层的舱位是没有出售的,游轮公司对此的解释是那一层里装满了通讯设备。当船舱里满满当当地住着1200名游客,外加差不多1000人的船员和服务人员,这条船可以说是一座浮在北冰洋上的小型城市。

    路明非键入密码,写着“通往轮机舱、非特许者禁止入内”的门开了。

    谁也不会想到这么一扇粗糙、沉重还带着些许锈斑的铁门后竟然是一架精美绝伦的电梯,白色大理石覆盖了地面和四壁,格纹拼花中点缀着祖母绿宝石,一盏辉煌的水晶吊灯悬挂在电梯中央,照亮了墙上那幅雷诺阿的真迹。

    YAMAL号号称七星级赌船,外面的赌场大厅不可谓不豪华,可任何东西都怕对比,跟这架电梯比起来,金碧辉煌的大厅就像个大杂院儿。

    随着电梯门打开,这一层的真面目暴露在路明非、诺诺和芬格尔的面前,首先冲入视野的是各种各样的色彩,地面是酒红色、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墙壁上铺的不是壁纸而是孔雀尾羽,斑斓的绿色透着一股迷幻气息,吊灯所用的人造水晶中掺入了金粉,把灯光的色调调得接近于阳光,两侧墙壁上挂的都是油画。

    “哇哦!”芬格尔先赞叹了一声又吹了个口哨。

    “怎么了?”路明非问。

    “伦勃朗、提香、鲁本斯、梵高……这可是一连串光耀画坛的名字,有几幅是二战后就消失了的……居然都是真迹。”诺诺把自己在金色鸢尾花学院学到的东西卖了出来。

    那个原名亚历山大的俄罗斯籍中年人萨沙·雷巴尔科被他们留在了外面陪他的伏特加酒,刚刚路明非尝试着催眠了他——因为担心自己被富山雅史催眠忘记楚子航,他看了所有关于催眠手法的书,就怕自己万一进入状态了还反应不过来……那位2001年退役的前俄罗斯联邦安全局阿尔法特种部队少校现在大概还以为自己在进行最后一次北极圈航行,马上就能回圣彼得堡跟父母和16岁的妹妹团聚。那些冲锋队员也已经记不得楚子航了,他们是在那趟“圣诞之旅”的同期游客口中得知他们曾乘坐橡皮艇下了一次船,很快就返回了,才找到这个人的。

    11层没有什么他们想要的东西,那个叫文森特·冯·路德维希的德裔阿根廷人去世后,这里就没有什么能让这个小队感兴趣的存在了——哪怕是那些名画和合那些上了锁的抽屉里价值连城的契约——但他们还是拉开了黑色的帷幕。

    路明非一间一间地撞开了客舱的舱门,期间打扰到许多正在办事的情侣他也毫不在意,他现在已经没有太多可在意的了。“楚子航消失”这件事就像针刺的烙铁一样灼烧着他的神经,这些刺针甚至还是活的,会往他的大脑里钻,他现在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暴戾,和一种想要碾压一切的冲动。

    在见到诺诺之后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为了找回楚子航,他可以不惜一切。

    虽说确定了关系但他们其实一直聚少离多,原因是学霸师兄只用了两年半就完成了全部学分,剩下的时间全都是执行部的实习。多数学生都是直到四年级才加入执行部实习,但他实在是太优秀了,而且是有过屠龙经验的秘党精英。以路明非的权限,他可以知道学院为楚子航选择的实习地位于挪威首都奥斯陆。在楚子航发给他的照片里那是个优美而寂寞的城市,宽阔的街道上看不见什么人,师兄说因为接近北极圈,它在冬天的日照很短,太阳出来之后几小时就落山了,有时候黑夜简直像是永恒的。但就是那种照片也就只是楚子航拍给他看的而已,他自己甚至没有一次入镜……

    楚子航说生活在那种城市的人都学会了喝两口酒,睡前不喝点酒生物钟就会混乱,所以楚子航也不例外,他告诉路明非自己学会了用汤力水和金酒调制鸡尾酒Gin & Tonic,对着夜幕下的城市一杯杯灌下去,然后倒头就睡。

    从日本回来之后差不多已经过了一年的时间,一年里楚子航只回过学院本部两三次,每次见面两人都很珍惜,两个月前他最后一次离开的清晨路明非还没能起来——前一天晚上他们折腾得太狠了,饶是混血种的强悍体质也撑不住从入夜做到凌晨三点。

    怎么就没爬起来送送他呢……他离开前还给自己做了早餐,怎么就没想到给他带瓶辣椒酱呢……

    他怎么会知道,那扇门一关一转身就有可能是一辈子呢。

 

    踹开这扇门后,路明非忽然就顿住了。

    “喂,你怎么了?”芬格尔小心翼翼地瞅他。这货成了学生会主席之后变化怎么这么大?这一路上也是超级不对劲,连红发小女巫都不敢欺负他了,刚刚踹那些门的架势简直就像是拼命,现在又是怎么了?

    “这是他的船舱。”路明非说,他感受到了师兄的气息,不知为何就能确定这是他住过的船舱,而且之后没人住过。

    “那个楚子航?你怎么知道?你也通神了?”芬格尔看看他又看看诺诺,心想这一组两个神棍他一个凡人很忧伤啊。

    路明非没理他,径直走向床边,从枕头下摸出了一台笔记本电脑。

    “我靠真通神了!”芬格尔鬼叫。

    “闭嘴。”路明非头都没抬,冷冷地说。

    “好的路主席,你是老大你说了算路主席……”其实现在芬格尔说什么路明非都无所谓了,因为他认了出来,这是楚子航的电脑……在有关楚子航的一切都消失之后,这里居然给他留下了一台电脑。

    插上电源,开机界面,密码,路明非颤抖着指尖输入了070703,那是楚子航的亲生父亲去世,他自己觉醒龙族血脉的日子。

    电脑成功开机,路明非轻移鼠标,在恢复数据的部分点击了一下。

    一个邮箱的草稿箱弹了出来,路明非的心脏一阵狂跳——那账号是楚子航的!电脑没有联网,但它还保留了缓存数据!

    草稿箱里静静躺着两封带附件的邮件,路明非点开附件,发现是音频文件。他知道这是什么,到师兄的所有消息失踪前,他也每天给自己发录音,让自己能听到他的声音,他之前无聊的时候还常常点开重听……

    音频打开,清浅的呼吸声传来,路明非屏住了呼吸。

    “执行部临时专员楚子航,编号060143A,于北纬72°、格陵兰海报告,时间是晚间23:42,位置是YAMAL号破冰船上。经过跟YAMAL号船长文森特·冯·安德烈斯的对谈,基本排除了他是在寻找龙类的可能性……”

    再度听到那个熟悉的、清冷的男声,路明非差点控制不住泪流满面——如果诺诺跟芬格尔不在场的话他一定不会控制。他不在意那个逃亡阿根廷的纳粹余党,不在意什么党卫军文森特·冯·安德烈斯中尉,他只是专注地听着楚子航的声音。

    接下来那封是给楚子航妈妈的录音,他换上了欢快点的声音,不过他所谓欢快的声音,按照路明非所说,接近冷酷剑客说出“杀你也是污了我的宝刀,现在滚吧”的感觉。

    “妈妈,最近很少给你录音留言,因为一直在船上。导师忽然对北极鲸群的洄游曲线来了兴趣,让我们跟着一艘捕鲸船在格陵兰海上做研究,听起来很危险不过其实船上还挺有意思的,船很大航行很平稳,船长说这个季节不会有风暴,出海其实很安全,他人很好,捕到鱼之后还教我们怎么切鱼怎么做寿司,我学会了回去教你……佟姨辞工了你会比较辛苦,毕竟那么多年都是她照顾你,新雇的阿姨有些事情可能不知道,你要耐心地教人家,不要因为人家一点没做好就着急。要记得热牛奶喝,但鲜奶的保存期只有三天,一定要看清楚。今年春节也许能回去过年,我会给你带礼物的。”顿了一顿,楚子航毫无感情、干巴巴地说,“也祝爸爸财源广进吉祥如意!”

    路明非听着听着就笑了,他知道楚子航给自家老娘发类似的欺骗性邮件已经发了好几年,说谎张口就来,其实寿司他早就会做了,但不是在捕鲸船上学的,而是在歌舞伎町学的——路明非还记得第一次见他光着膀子挥动村雨切金枪鱼时的震撼。

    现在那柄仿制的村雨已经不在了,楚子航也不见了……不,他没有不在,他又找到他了。

    “我就说他是存在的啊,他不是我的幻觉。”他轻声说。

 

    “你要干什么?”诺诺皱眉问。她跟芬格尔在听到那段录音后就已经想起了楚子航这个人,想起了那双永不熄灭的黄金瞳和恺撒的对手,想起了那个沉默的、谜一样的中国人。她很高兴自己的推测是正确的,但此刻证实了楚子航是真实的存在之后,路明非的状态非但没有变好,反而更加不对劲了。

    “那个俄罗斯人说那个岛是在海里。我要去海里找他。”路明非看着海面回答。他收拾好了楚子航的东西就上到了甲班上,一直在对着北冰洋出神。此时是二月底,冰盖开始回缩了,却也有浮冰漂浮在船上。

    “你疯啦?”诺诺不可置信,“再说那个岛每年只出现一次,现在你怎么可能找到?”

    “别人不行,不代表我不行。”路明非笑了笑,“师姐,废柴师兄,你们坐直升机回去吧,把师兄的东西带回去。如果你们还能记得我们就还能互相作证,如果你们把我们都忘了也不错,那样至少说明我找到师兄了。”

    他用随身携带的短刀划开手腕静脉。血液流入冰冷的海中,寒冷的空气里伤口立刻就冻住了,他继续划着,第二刀、第三刀……

    诺诺和芬格尔只能看着,甚至无法阻止。因为那对原本暖栗色的眼睛此刻是威严无匹的金黄色,带着能命令世界的澎湃力量。

    他的血沉入海中本应没有任何效果,毕竟那相当于把一粒尘埃坠入沙漠……但地平线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影子。

    一座巨大的冰山顺着洋流,缓缓地接近了YAMAL号,它暴露在海面上的高度就超过了100米,推测下去它在海面以下的高度差不多该有一公里,如白色巨舰般缓缓地切入了这片海域,周围的海冰根本无法承受它的撞击,缝隙沿着冰面极快地延伸,每秒钟就是几十米,满耳都是冰层开裂的脆响。

    那种感觉就像是漫天飞雪,剑客飞掠湖面,以一柄霜白色的利刃切开了冰封的湖面,冰下的水都从裂缝中涌了出来,顷刻间死寂的湖面就变成了满池碧波。他们随身携带的指南针和船上的经纬仪同时失效,剧烈的电离现象令YAMAL号和外界的所有联系都中断了,他们甚至没法确认自己所在位置,周围的气温也在明显地下降,冰层正沿着船体往上生长。这块海域已经完全冻结了,两个小时内冰层厚度会超过100cm。

    很快地,就在YAMAL号的侧方大约几公里处,青色的海水中倒映出了黑色的岛屿,可海面上却空无一物。

    呈现在海水倒影中的那座岛他们都才刚刚见过,在11层那幅名为《死亡之岛》的画里。那古罗马斗兽场般的古怪外形,围绕岛屿的黑色岩壁,甚至岛中央的参天大树和岩壁上安置棺材的石洞都隐约可见。

    每年的12月25日才能在这个经纬度找到的这座岛,被路明非用他的血硬生生打开了一条通途。

    从大船上下去需要不少时间,但路明非很快就登上了早已准备好的黑色橡皮艇,发动引擎从浮冰之间的空隙里驶向那片海市蜃楼,船沿着浮冰间的裂缝前进,两侧都是矮墙般的冰块断面,他很快就距离YAMAL号足够远了,船上的灯火星星点点,看上去也像是海市蜃楼,无线电通讯里不再是诺诺和芬格尔叫他回去的声音,只剩下电流的杂音。

    可那座岛的倒影还是不远不近地位于前方,视觉上说像是有两三公里远,可有种永远无法抵达的感觉。路明非却独自驾船,毫无所觉般驶往一座岛的影子。

    他是有很多话想对诺诺和芬格尔说的,也想让他们带话给昂热、古德里安、恺撒,还有他爸爸妈妈、叔叔婶婶,甚至想让他们带话给赵孟华让他照顾好陈雯雯,但是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如果他们把他也忘记了,那也就没用了。他只需要向前看就好了。

    师兄还在等他。

    橡皮艇绕过一块巨大的浮冰,眼前的海面忽然变得开阔,岛屿的水中倒影看起来格外清晰,因为岩壁呈规整的半圆形,它看起来很像大海的漏洞,有种“掉进去的东西都会在另一个时空间出现”的错乱感。

    路明非默不作声地脱掉了风衣和西装,从船尾拿了一套潜水服换上,在零下几十度的气温下换衣,以倒翻的姿势跃入了冰海,没有系潜水绳,甚至没有带氧气瓶。无数的冰针在刺戳自己的全身,龙族血统能够极大地提升混血种们的抗寒能力,但同时也极大地提升了他们的感知力,寒冷产生的痛觉不但不比一般人弱,反而更加强烈。

    四面八方都是气泡包围着他,他一直在往下沉,就像在三峡时看着诺诺被潜水钟的绳索拖走,而自己由着腰间铅坠带着下沉时的感觉一样,可浮力抵消了绝大部分重量,又觉得像是漂浮在太空中。寂静中仿佛藏着古老的声音,整个世界好像在飞速地离他而去。

    不知为何,他这个可以憋气凫水一百米的卡塞尔游泳健将这一小会就有些憋气。从来这儿的路上他就时不时有这种不太舒服的感觉了,偶尔气闷,还会觉得很累……累是因为知道楚子航之后就提着一口气马不停蹄,而气闷是因为刚刚放了不少血的原因吧?他放任这种感觉,完全不抵抗,直到海水再度将他托起。

    他上浮得越来越快,一头冲出了水面,温暖的空气冲入他的肺部,他睁开眼睛,面前是青色的大海和青色的天空,天空中流动着奇异的云彩,神秘的光从天而降,照亮了海中那座孤零零的石岛。他甩动湿漉漉的乱发,如一头刚刚横渡河流的狮子。

    阿瓦隆,永恒之地,精灵守护之地,生命与死亡之岛……在楚子航到过之后,他也抵达了。

    卡塞尔学院精英中的精英、S级的学生会主席毕竟不是吃素的,路明非背着包括防水步枪和高压碳酸气驱动的鱼叉枪在内的十几公斤的战术设备向着阿瓦隆凫泳而去,两三公里而已,即使状态一般,这对于他的日常训练来说也只够个热身。

    路明非从码头边爬上岸,码头往前是两侧有香榧树的小路,那神秘的天光把树影印在地上,白色的石灯笼看起来很随意地安放在道路的角落里。在任何博物馆都没有出现过这种形制的东西,那么静谧那么寂寞,就像是一条通往墓园的路。

    路明非谨慎地伸出戴着战术手套的手在某个石灯笼上摸了一把,一点灰尘都没有,像是每天都有人打扫似的,可再看没走过的路面,生长着薄薄的一层青草,战术靴踏过必然留下清晰的脚印。

    它果真像是被封印在了时光之中,不生不灭不老不死,类似的概念在佛教神话和印度教神话中也有,就像青铜宫殿里的那两件衣服,北京地铁里还能开动的原型车,日本海沟里的列宁号。当然也很像凯尔特神话中说的阿瓦隆。跟那幅画中呈现的景象几乎一模一样,岛屿的周围是一圈弧形的山壁,巨蛇们沿着山壁攀援而上,只有一个缺口,码头就修建在缺口处。

    在阿瓦隆的传说里,仙境中的时间是不流动的,任何东西都不会死去……

    这至少是一个辅助的例子,证明楚子航还活着。

 

    岛屿并不很大,路明非独自一人很快就接近了岛中央。

    以路明非现在的修养——学生会那群人连如何骑骆驼都教他了,骆驼通常先挺直后退撅屁股,所以要先身体后仰,同理它挺直前腿时你要身体尽量前倾,否则就可能收获人生第一次真正的“倒栽葱”以及满嘴的沙子——还是能够欣赏路边开始的那些雕塑的,而且那些东西的美甚至不需要美学基础就能欣赏,有些让人想起君王而生敬畏,有些让人想起情人而生爱恋,有些干脆就让你觉得世界的深邃不可测。

    他踏入白色的祭坛状建筑,那是比英格兰那座要大出很多倍的巨石阵,其中空无一物,就只有那些“纱幔”纵横零乱地挂在石梁上,纱幔的形状有点奇怪,像是用纱织成的长形袋子,撑开来大约是一人合抱那么粗,长度约有几十米。

    他摸了摸,感觉黏黏的。

    好像之前也有过这种触感,黏黏的……让他想到了日本。日本……

    “我靠!”路明非在心里大骂,抽出了狙击步枪。那些东西是蛇蜕!尼玛跟小山一样大的蛇蜕!他觉得熟悉是因为那些蛇形死侍也是这么黏的!

    就在这个时候,巨石阵周围的巨型龙柏上传来了“沙沙”的声音,隐匿在树荫中的巨大黑影们苏醒了,它们盘绕着龙柏向下游动,仿佛夭矫的龙,全世界都被鳞片和树干摩擦的沙沙声填满。它们中最小的也有十几米长,最大的个体超过三四十米,腹部洁白如雪而背部覆盖着墨色云锦般的鳞片,有点像是生活在亚马逊丛林中的森蚺。

    路明非没有动,他知道双方都在互相观察。这种本该集中注意力的时刻,他却不能控制地想起了当初在深海观察亚种的大王乌贼和锤头鲨的对峙,师兄那时候还在给他当百科全书。

    那些巨蛇从龙柏树上下来之后并未直扑巨石阵,而是抬起蛇头俯视路明非。它们巨大的身躯在草中碾过,就像是巨石碾子推了过去,草叶倒伏,留下波浪形的纹路。

    路明非忍不住腿软想要后退,但他在催眠时听那个俄国佬讲到过这些蛇,那人忘了说蛇蜕,大概是见到蛇之后就对它们蜕下的皮不太有印象了吧……可他知道对于这些蛇来说自己是和神差不多形状的东西,师兄还在等他……他不能害怕!

    他从包里把手榴弹拿了出来,拔掉保险栓握在手里,盘算着把它直接丢进蛇的眼睛里能不能烧得穿它的颅脑。

    但在和离他最近的那条蛇对视的一瞬间他愣住了……那蛇的眼睛居然是次代种般的赤金色的!这种发红的黄金瞳仅次于龙王们的瞳色,他只见过绘梨衣在发怒时以及楚子航在四度暴血的时候拥有过这样的瞳色。

    还有他自己和路鸣泽融合时候的瞳色。

    路明非默念“strcpy”开启了“镜瞳”,对等或者说威严更盛的黄金瞳点亮,巨蛇的骨骼和力量在他眼中被拆解,和他在爬行生物学课上学得没什么不同,也并不像拥有特殊能力的龙族亚种,只是特别大罢了。原则上说蛇类可以长得无限大,前提是有足够长的寿命,泰坦巨蟒能长到差不多20米,号称历史上最大的蛇,但那东西5000万前就灭绝了……

    对视了一会儿后,那条蛇突然后退离开,其他蛇也纷纷撤退,跟那个不懂开船的船长说的一样。

    这感觉很奇怪,一群蛇以他为中心后退,就好像他是这里最可怕的生物一样……不过,某种意义上说这样讲也没错。

    路明非踩着巨蛇们留下的痕迹接近山壁,沿着台阶缓缓而上,向着那个形状如坍塌了一角的古罗马斗兽场走去。台阶是直接开凿在山岩上的,表面粗糙但是平坦,清净无尘,走起来非常舒服。那个斗兽场中央原本应该安放贵族座位的山壁上是一个又一个的洞穴,开凿得整整齐齐。

    走近洞穴,路明非看到了如同萨沙所说一样的一具完全用黄金铸造的棺材,价值连城、工艺极致精美,却被两个手臂粗细的铁箍箍住了棺材的头尾。每个铁箍上都连着四根粗大的铁链,铁链末端的铁钎深深地插入岩石里。

    他没在意这些,只是沿着台阶去往更高层。

    每个洞穴里都是一具棺材,不同质地的棺材,有的用整块的花岗岩雕刻,有的用黑铁,也有用金银之类的贵金属,没有一具不是价值连城的宝物,每一具都用铁箍箍好,再用铁链锁死在岩洞里。其中有些棺材大到简直能装一头小象进去,小的却仅能容纳婴儿的尸骨。满山的棺材,棺材中都是些不可考证的遗骨。

    漠然地看过所有棺材,最后他登上了山壁的最高处。放眼眺望出去,海水恒定地微微起伏,天空永远是同样的颜色,周围永远是半明半暗,像是早晨又像是傍晚;回看岛屿中央,不知何时袅袅的雾气已经湮没了巨石阵,连参天的龙柏树也只有树梢暴露在雾气之外;一切都介乎真实和虚幻之间,站在这里,就好像抵达了世界的尽头。

    但他是来找人的,没心情看风景。

    楚子航,我要把这儿都踏遍了,你到底在哪里?

    这时天海交界处忽然亮了起来,仿佛有火焰燃起。这个没有时间流逝也没有昼夜变化的岛屿,像是要日出了。那点微光扩张得极快,很快半个天空都变成了金色,青色的云块完全被光芒吞没。

    岛上不知何时开始刮风了,狂风卷着满路的落叶。所有的龙柏树都在风中扭动,仿佛一群狂龙正从石化的状态中苏醒,叶片纷落,仿佛滚雪。一切的一切都预示着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仿佛天崩地裂,整个世界都在惊惶。那些巨蛇再度出现在环岛的山上,它们的鳞片反射着火河般的烈光,各种颜色变幻,像是随时都会燃烧起来。它们分头躲进那些存放棺材的石洞中,紧紧地蜷缩起来。

    路明非站在山壁的最高处,极致的光极致的热,刺得他睁不开眼几乎想要流泪,烤得他浑身发烫,他却不躲不闪。从这里看去,整片大海都是火红的,天空中的火光在海水中反复折射,大海上好像翻腾着烈焰。狂风是从海上吹到岛上的,一人高的海浪反复地冲向小岛,看上去简直是排成一列的、燃烧的枪骑兵。

    火光逼近,炽烈的光芒中有一个黑点,那是一艘船,很小很小的一艘船,可随着那艘船的推进,平静的海面上布满了褶皱,每道皱褶都是一人高的狂浪。和那幅画中一模一样的小船缓缓地航向死亡之岛,船上载着棺材,穿着紧身白衣、如同木乃伊的人静静地站在船头。那强烈到仿佛太阳初升的光芒,源于船头挂的灯笼。

    《圣经》中摩西劈开红海的壮举,大概也就是这种气势。

    路明非却笑了。

    这个人感觉到有人闯入了他的领地,所以不放心过来查看了。他等的就是这一个契机。

    师兄是第一个赌他赢的人,他一定要带着师兄回去……或者找到师兄,让其中一方杀死另一方,完成他们的承诺。

 

    “是……你?”

    “看来你认识我。你是谁?”

    “人们称呼我奥丁,或者神。”

    “……不巧,我不到一年前刚刚杀了一个神。”

    “那只是有人无聊时给自己创造的玩物。”

    “那你就是真正的神咯?真正的神有必要跟我说话吗?”

    “你来这里有什么事情?”

    “看来你不想让我来这里?告诉你也无所谓,我对其他东西都没有兴趣,我是来找人的。”

    “找人?”

    “比我先进来的那个人。你应该见过他,不止一次。”

    “……我是见过他。如果你承诺不再回来,我可以让你带他走。”

    “我是真的不知道以后自己还会不会回来,所以不能答应你,很抱歉——谈判失败!”

 

    “……嗨,师兄,师兄,醒一醒,醒一醒。”浮浮沉沉没有尽头的梦里,楚子航感觉到有人在轻轻摇晃着他。

    是很熟悉的又很固执的,小心翼翼的方式。

    “楚子航,楚子航!”声音稍大了一点,他有些想不起这声音是谁,但是很熟悉,他想睁眼看一看。

    “起来跟我回学院去啊师兄,我要撑不住了……”声音减弱,似乎主人已经力竭。他不能有事!被这个念头撑着,有些慌乱地,楚子航冲破了围绕他的迷雾,睁开了眼。

     面前是那样熟悉的人,俯下身看着他,满身血污却对他露出轻轻软软的笑容,眸子里像是承载了整个世界。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可算找到你了,累死我了……师兄,咱们回去吧。”

    他轻轻俯下身,扒住他的肩膀陷入昏迷。

    意识回笼,楚子航环顾四周,发现他们还在他记忆里最后到达的阿瓦隆,现在正在亚瑟王的码头上,旁边放着他的蜘蛛切和童子切,还有两把短刀。

    劫后余生的感觉从灵魂深处涌来,他抱紧怀中那个人。

    “明非,我们回家。”

  1. 共42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